翻开长征历史,会发现年5月下旬,几乎在同一时间段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两支红军主力从不同的方向向今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境内汇聚,共同书写了一段红色传奇——
四川甘孜州大渡河流域泸定县境内的泸定红四方面军于5月23——29日在四川阿坝州汶川境内为西渡岷江策应中央红军而“强占雁门关,抢夺威州桥”;中央红军于5月25——29日在四川甘孜泸定一带为甩掉追兵、奋力接近红四方面军而“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
不论是“强占雁门关,抢夺威州桥”还是“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都是红一、四方面军在转战川西北的途中于崇山峻岭之间面临大河阻挡时,先头部队为大军渡河而展开的一场争夺战,均堪称红色经典。
大渡河、泸定桥位于四川西南部少数民族居住的崇山峻岭之中,河流湍急,河面桥梁为铁索桥,被国民党军视为不可逾越的天险,曾经太平天国名将石达开在大渡河边因山洪暴发,抢渡不成,最后全军覆没。
雁门关、威州桥位于四川西南部少数民族聚集的茂汶地区岷江河岸,山高谷深,岷江河波涛汹涌,险关索桥广布,河面桥梁为木质竹索桥,雁门关从三国时期就是一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著名关卡。
驻守大渡河、泸定桥的川军属杨森、刘文辉序列。大渡河安顺场有川军2个连的兵力把守,泸定桥有川军2个团的兵力筑碉固守,另有2个旅增援(未到),敌方主要武器是火力猛烈的机枪。红军急行军到达泸定桥时,桥面木板已被敌人拆除大半,还剩有数根铁索链在大渡河面荡悠。
飞夺泸定桥(宣传画)驻守雁门关、威州桥的川军属刘湘、邓锡侯序列。其中雁门关敌方守军有4个营及50余当地民团武装,国民党出动了数架次的飞机进行轰炸。敌人将桥身损毁、焚烧,红军到达时索桥的桥索都没有留下。
庄学本拍摄于年5月的威州索桥。年5月中下旬红军到达时此桥被国民党损毁。
年拍摄的电影《羌笛颂》中威州大桥实景视频画面。
中央红军(红一方面军)“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的目的是甩掉川军的围追堵截以求绝地逢生,继续向前力图靠近红四方面军、与红四方面军汇合,带有突围的性质;红四方面军奋力挺进川西北的岷江上游,为西渡岷江而“强占雁门关,抢夺威州桥”,目的是为了进军川西北,策应中央红军,为两军会师创造条件,带有进攻的性质。
据史料记载,年5月25——27日,中央红军为甩掉追敌,进行了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的战斗,“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成为红色经典传承至今(相关史料众多,过程不再赘述)。中央红军主力渡河、夺桥的险胜,粉碎了蒋介石欲歼灭中央红军于大渡河以南的企图。红四方面军强占雁门关、抢夺威州桥的壮举虽然有史料记载,却没有得到广泛传颂,但其重大历史意义非同小可。
年5月中旬,中国工农红军红四方面军长征到达茂县,方面军总部根据侦听、接收的电报判断,中央红军正在向大渡河流域接近。红四方面军奋力策应中央红军,必须经过威州(今汶川)向理番(今理县,下同)、懋功(今小金县)方向前进,攻取威州、突破雁门关势在必行。
当年红军突破土门、进占茂县、问鼎威州的意图令蒋介石非常担忧,“赫然震怒”之余又发电严厉斥责屯署督办邓锡侯“指挥无方,阻剿不力,纵匪养匪,祸国祸川”,令他戴罪立功,以观后效,于是邓锡侯又重整旗鼓,率川军重新封锁土门,力图截断红四方面军西进岷江流域的通道,意在“瓮中捉鳖”。
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率领前线指挥部继续驻扎土门,扼制土门制高点,阻击敌人的反扑,方面军总部驻扎在茂县县城,在组织开展建政、宣传、筹粮、扩红的同时,立即分兵南下威州,给敌人造成红军意攻打成都的假象,红军那时候真正的意图则是西进理县,策应中央红军,同时分兵北向松潘开进。
雁门关有多险?雁门关在地理位置中多以“险要”著称,若追溯雁门关的历史,往往不是悲剧发生地就是出奇制胜之地。人们熟知的雁门关一般指位于山西代县城北的那个雁门关,在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中,雁门关就是一个绝险的所在,也是一个发生悲剧的地方,一代大侠萧峰的父母就在雁门关被中原群豪伏杀。我这里说的雁门关指汶川县城西约4公里处岷江河畔的雁门关,与汶川著名景点萝卜寨非常接近。
发源于鹧鸪雪山、虹桥雪山的杂古脑河从威州镇的西北面奔流而下,岷江与杂谷脑河在威州镇境内的堡子关前呈“丫”字形汇聚,堡子关雄踞岷江与杂谷脑河之间,曾有两座竹质索桥横跨在岷江、杂谷脑河上。
杂谷脑河与岷江河在威州堡子关汇合(资料图)
威州境内的路、桥是由成都北去茂县、松潘,西进理县(理番)、小金、金川(懋、抚、绥、崇)等地的咽喉要塞。如果将汶川喻为进入川西重镇松潘的门户,威州城则像门户上的一把锁,而雁门关则是开启这把锁的金钥匙,所以在历史上,威州雁门关又有“西陲锁钥”之称。
威州即今日汶川县城。威州镇历史悠久,三国时期蜀国名将姜维为平定边乱曾经驻守于此,境内留有姜维城遗址。不难看出,高耸连绵的山峰、三国文化、翻腾的岷江及沿河分布的诸多关卡勾画出了威州镇基本的轮廓特征。
“西陲锁钥”雁门关在过去到底有多险要?今天的我们再也无法从视觉上去感知了。所幸有这样两个不同寻常的人——著名学者庄学本和范长江,从他们的文章中我们可以探知一二。
我翻阅相关史料得知,红军长征进入雪山草地前后有两个文化青年考察了松茂地区,他们不经意选择的考察时间在今天看来是那么的凑巧:一个是在红军长征进入阿坝州的先一年,一个是在红军离开阿坝州的后一年。他们分别写了两本书,即庄学本的《羌戎考察记》、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为我们尽可能真实了解长征在阿坝州雪山草地提供了非常珍贵的一个视觉窗口。
纪实摄影大师庄学本(资料图)
著名纪实摄影大师庄学本老师的《羌戎考察记》一书图文并茂。他在年5月进入松茂地区(当年他从都江堰出发经过今阿坝州北上青海果洛草原探险),刚好比红军长征达到松茂地区提前一周年整,其考查路线、时间与红军转战阿坝州的路线、时间基本相同;著名记者范长江于年(红军长征离开雪山草地的第二年)进入川西北的雪山草地到甘肃诸地,之后写出了他的传世之作《中国的西北角》,他用新闻纪实或旅行随笔第一时间记载了红军与国民党对峙后的雪山草地:有胡宗南治下的古松州饥民、漳腊金矿的累累白骨、雪宝顶的阴冷、儒雅的杨积庆土司等等,总之这两本书是目前我所知道的了解红军长征在阿坝州最好的辅助资料。
庄学本老师年5月拍摄的珍贵的威州索桥,堪称绝版,从中可以窥视红军抢夺威州索桥的艰难与不易;庄学本老师笔下年的威州,受年岷江上游茂县境内叠溪大地震的影响,沿途农舍破落,水灾后修的新路多绕山势回环,行走更加艰难。红四方面军于叠溪大地震两年后进入地震重灾区的茂县一带,在交通闭塞的过去其行路的艰难程度更是无法想象。
距威州城约4公里的雁门关岩石嶙峋,岷江在雁门关狂卷怒吼、白浪逐天。庄学本老师一行数10人的考察队行走雁门关的经历与红军数千人马征战抢关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考察者庄学本老师在过雁门关时比较悠闲,途中还收集了一些民间故事。涉及到雁门关有一段“周仓背石的故事”:
传说在蜀汉时期,因敌兵入山,大将周仓奉命负巨石去堵塞雁门关的洞口,如果将雁门关的天险挡住,敌兵便无路进山了。不料他负这巨石经过凤毛坪时,眼见对岸山上一片黄草如一只金钟,他因为好奇,把背上的石块放下,跨上坐骑,仔细观望那草坪。及至回头预备再负那巨石时,那块石头却像生了根似的不能移动了,堵塞雁门关的计划,遂完全宣告失败。至今这块石头上还印有周仓的背痕,所以被称为“周仓背石”。
从这个故事可以窥见,雁门关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奇险,一块巨石就可以将山口挡住,若居险守关,真固若金汤。我是在汶川地震后才知道有这样一块奇石,至今依然还在雁门关附近的台地上。这段传说散发着浓烈的军事文化气息,似乎也预示着国民党在雁门关堵击红军计划的失败。
不论是山西代县城北的雁门关,还是四川汶川威州城西的雁门关,在历史上均为兵家必争之地,威州雁门关也必然成为红四方面军西渡岷江时与国民党守军的激战之地,敌人亦将重兵布防在了红四方面军进攻的阵地周围。
茂县、汶川(威州)坐落在岷江河岸,过去岷江河上的通行桥梁均为索桥,且大部分是竹质索桥。年5月15日红军进驻茂县,屯殖督办署、军阀邓锡侯在逃离茂县时,为了阻止红军进入岷江以西区域,命令守军和民团将茂县通往威州的数座索桥全部砍断毁坏,无法使用。我们知道的大渡河铁索桥,敌人事先同样进行了破坏,只是因为材质为铁索,加上刘文辉并不想与红军真心对抗,所以敌人没有将铁索桥全部破坏,而岷江上的几座索桥却被敌人全部砍断、烧毁,连桥的骨架都没有留下!即使这样,一点也阻止不了红四方面军西进的步伐。
红四方面军兵种齐全,其中有一支上百人的造船架桥部队。得知沿途的索桥已被敌人破坏,为了尽快占领岷江以西地区,方面军总部于5月16日电令尚在北川执行任务的总部水兵连(后改为工兵连)日夜兼程赶到茂县,执行架桥任务。水兵连赶到茂县立刻奔赴岷江河边,在连长郭连顺、副连长刘少康的指挥下,战士们跳入冰冷刺骨、波涛汹涌的岷江河中实施搭桥任务,同时还在当地招募了具有架索桥经验的羌、汉、回各族匠人,配合工兵连的战士们日夜奋战,于5月20日抢修完成了茂县通往威州路上的几座木质索桥。通往威州(今汶川县城)的索桥抢通了,但茂县至威州途中的险关要隘雁门关已被敌人重兵把守。
雁门关临近威州约4公里,地处鸡公山延伸至岷江的高岗处,临江的山岗峭壁如削,茂县至威州的大路到这里山势险到连索桥都无法架设!却是一段凿岩为孔、插木成楔、上铺木板的令人目眩腿软的偏桥,偏桥对岸由川军筑碉固守。
就在红军攻占茂县县城的当天(年5月15日),松理懋茂汶屯区“剿匪”总指挥陶凯在土门惨败后即退守雁门关,当时他们并不了解红军的真实意图,判断红军有经威州南下问鼎成都平原的意图,便迅速集结残部余人组成一个营,川军某旅的两个营也从今都江堰赶到雁门关,另外,屯殖军团的两个连和黑水小头人术斯甲率领的民团约50余人溃逃到雁门,川军首领刘湘电令陶凯聚集雁门关附近的所有武装扼险阻击红军南下汶川(威州)进入成都平原,等待川军李家钰“三路军”第二混成旅(旅长敖向荣)的到来。
昔日威州雁门关山口(汶川文联杨国庆提供)
今威州雁门关(作者摄于年夏)
年5月23——29日,红四方面军将领何畏率领的红9军27师首先在雁门沟高地天台山向守敌发起攻击,敌人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战斗进入相持状态。这时川军先遣队耿伯萍营到达并投入防守阵地,情况对红军非常不利。红军通过火力侦察重新调整部署,29日佛晓,红军向驻守在过街楼的守敌发起攻击,红军将士誓死强攻,国民党空军出动两批4架飞机在红军阵地上空轮番扫射轰炸,红军从守敌阵地强行突入,接近了守敌指挥中心牛脑寨,伺机利用夜幕,与敌展开夜战近战(红四方面军有着特别擅长打夜战的优势),敌耿伯萍营约千人被红军三面包围,压迫至岷江沿岸,营长耿伯萍跳进岷江身亡,敌人走投无路后大部投降。此次战斗共歼灭川军守敌4个营,数百名红军将士葬身岷江。红军将士以不畏牺牲、压倒一切的气势强行占领了“西陲锁钥”雁门关。
今天的国道线从汶川雁门关对岸经过。记得那是年5月初的一天,我乘车路过这里时专门数数“1、2、3……”小车经过雁门关还不到5秒钟!昔日只能搭建偏桥的山岩不知去向,人们再也无法感受到昔日雁门关之险,就像无法感受那段历史的寂寞一样。但雁门关就是雁门关,“雁门锁钥”封尘着红军将士浴血奋战、强占雁门关的壮举,在历史的长河中神圣而悲壮。雁门关,更加直观地印证着红军长征历史是一场“罕见的不畏艰险的远征,罕见的不畏牺牲的远征”。
抢夺威州桥红军强占雁门关后,敌军将破坏威州索桥视为阻击红军主力西渡岷江的目标重点防守,国民党军判断红军欲过威州索桥南下成都,异常惶恐,便调遣重兵出击,先是敌军组织民团砍断了索桥,红军架桥部队跳进寒冷刺骨的岷江河中冒死抢修索桥,竹质结构的索桥刚刚修通,敌人又放火将刚刚修好的索桥烧毁,红军又冒死抢修,为防止敌人再次放火烧桥,红军派部队日夜轮流守卫。敌人眼看不能阻击红军进入成都平原,便派飞机轰炸,红四方面军为了突进理县进军懋功,修桥部队利用夜幕继续抢修威州索桥,保证迎接中央红军的先头部队向理县方向前进!红军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令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军黔驴技穷。威州索桥经过敌我双方的反复强夺最后被英勇的红四方面军控制。
我在北京的朋友张小川(红四方面军后代)给我传阅了一份关于红军过威州的回忆资料,作者是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团长吴朝祥,从亲历者的讲述中我们可以触及当时战斗的艰苦卓绝:
自见到琴秋同志让我迅速赶上省委的信之后,我就经理番、甘溪一直赶到杂谷脑,才找到省委,见到了琴秋同志(当时可能是一九三五年的六月份,因为青稞快熟了),她让我重返理番磨子沟,到刘华(被服)工厂任厂长工作。刘华工厂的人员一部分是妇女独立团去的,一部分是残废军人。该厂原有四、五百人,撤到茂州过河时,因敌机将桥炸断了,约三百多人,由工会主席肖德安同志带着到黑水、芦花去了;其余二百余人未渡过河去,撤到了理番磨子沟。
我到了工厂不久,敌军就进犯了威州。担任阻击任务的是三十军的一个师(八十八师)与三十一军的一些人。我们接受了抢运此次战斗的伤员与运粮任务。抢运了一些伤员之后,威州就失守了。记得,威州附近有一条河,河上的一条索桥被敌机炸断了,一部分抢运伤员的同志尚未渡过河来,有些人泅水过来,有的在泅水时被汹涌的河水吞没了,有的在与敌人搏斗中壮烈牺牲了。我在河的对岸,看到同志们英勇不屈的壮举,默誓着:亲爱的同志、亲爱的姐妹们,你们未走完的道路,我们活着的人一定要替你们走完!你们不愧为红军的好战士!
时光抚平了战斗的创伤,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实际上红军为抢夺、保卫威州索桥,战斗持续了近两个多月。保证了红军主力顺利西渡岷江向理县、懋功一线推进。岷江、杂谷脑两河汇聚的威州索桥,可以说是红军将士用血肉之躯架设而成,架起了红一、四方面军会师的桥梁。无论威州桥怎样华丽转身,汶川当地人就称其为“红军桥”。
汶川地震之后,那座摇晃的索桥不在了,钢筋水泥组建的大桥宽敞平整,桥上南来北往的车辆川流不息,桥下是奔腾的岷江河。就在钢筋水泥大桥之上,还有一座索桥凌空飞架,气度非凡,羌人、学生、游客步行通过,身边甘子堡山风轻云淡,蓝色的岷江、杂谷脑河完全是一道入画的风景,这是汶川独有的风景——威州红军桥,也是汶川最具魅力的一处人文景点。
汶川威州红军桥(资料图)
威州,今日的汶川,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里都是交通咽喉要地,也是我们阿坝州南下成都的南大门。双脚踏上威州红军桥,更能体会汶川重要的交通地理位置,这座桥不仅连接着彼岸,更连接着历史。
作者简介
作者蒋桂花,中共党员,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县人,曾任若尔盖县委党史研究室主任、若尔盖县史志办主任,雪山草地党史资深研究者、阿坝长征干部学院特聘教师。